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马钢两代人

这里是我们马钢的内部局域网。很多人在这里讨论马钢的现状和未来。有指出问题的,有提出建议的,也有恨铁不成钢大发牢骚的,甚至有悲观绝望诅咒马钢早倒早好的……这都很正常。但我觉得奇怪的是,迄今我还没能看到一篇从自己的本职岗位说起,把自己在马钢的工作情形和马钢的现状联系起来的帖子。――也许有,但我确实没看到。――好像马钢的好与坏,都是别人的事,与自己在本职岗位上的表现没有关系。

今天我在这里带个头,讲一讲自己在马钢的工作史,或许能从一个别样的角度,阐释马钢的现状。你们说我抛砖引玉也好,你们说我引蛇出洞也好,反正我没有主观上的恶意。至于客观上,会造成什么后果……怎么说呢?我只能保证,我所说的一切都是事实,我没有造谣。

当然,没有对比,就没有高下。为了让这篇文章有一点历史纵深感,我决定把我们家老爷子在马钢的工作史也写进来,所以取题目叫做《马钢两代人》。而且我还默默期待,期待有哪位影视界的掮客看上这个故事,然后根据我们爷俩在马钢的工作经历,拍一部电视连续剧。呵呵,电视剧的名字我都想好了,就叫《大头儿子和小头爸爸》。

以上是引子,接下来开篇。开篇之前,先交待一下我们家的老爷子。我们老爷子生于一九二七年,如果现在还活着,九十出头了。他早年参加新四军,抄一句课本上的话来说,就是“转战大江南北”。后来在朝鲜,被美国人的飞机炸了,被送回国,在当时的松江省阿城志愿军康复医院睡了半年,命是捡回来了,但身体再不能适应部队的行动,于是转业到了马钢。――这是公元一九五三年。

当时,马钢还不叫马鞍山钢铁公司,叫马鞍山铁厂。老爷子转业时,有一个信念,保持革命军人本色。于是,他来了就问,什么单位最艰苦?人家告诉他,有个桃冲矿,最远,最偏,也最艰苦。老爷子说,我去。

――写到这里,我真想把老爷子的骨灰盒从地里挖出来,跺得稀巴烂。只因他这一句话,我和我哥哥妹妹们的命运就改变了。本来我们可以生在马鞍山,在城里读书学习,但是他那一句话,两个字,“我去”――我们就只能生在偏远的矿山,长在偏远的矿山。而且要命的是,因为我这个人,先天低智力,后天不努力,毫无出息,最后只好无奈地顶职,接老爷子的班,在这偏远的矿山井下工作。为了能从偏远的矿山调到市里来,我愁断肝肠,费尽周折,其中的艰辛与磨难真是难以言表。这么说吧,唐僧和我比,他那九九八十一难压根就不算什么。 这一切,都是老爷子埋下的祸根。

话说老爷子到了桃冲矿,还是问,什么地方最艰苦?人家说,井下最苦。老爷子还是那两个字,我去。这样,老爷子便下井,做了一名采矿工人。

也许有人要问,你们家老爷子不是“转业”的吗?按说应该是个干部身份哪,怎么下井做了采矿工人呢?

呃……这个么,我也说不清楚,问我们家老太太,她也说不清楚。但老爷子遗留的“转业证”,一本印着毛泽东和朱德头像的《革命军人转业证》,证明他确实是转业军人,而且他还拿了部队上给的400万(旧币)转业费。――但我想,纠缠这个细节没有多少意义。我提请大家注意的是,这样一个“哪里困难哪里上”“越是艰险越向前”的老马钢工人的儿子,虽然也在马钢工作,但已经没有父辈的那种精神境界了。比如说,现在要是安排我去最艰苦的地方工作,那我肯定要争一争,辩一辩,“为什么单位里这么多人,偏偏让我去?”,而且为了博取公众舆论的同情与声援,我也会爬到网络论坛上去,搞一篇类似《致单位领导的一封信》、《强烈要求给个说法》这样的帖子。虽然争辩与发帖的结果,往往是胳膊拧不过大腿,不去也得去。但也有意外。假如遇到一个胆小怕事的领导,说不定我就得逞了。

还是说老爷子吧。本来被美国佬的炸弹炸了以后,身子骨就垮了,现在又在井下从事繁重的体力活,身体垮得更快。经常生病,主要症状是发烧。不过那时候,我们家老太太还没嫁给老爷子,因此,老爷子病了也没人照顾。――行笔至此,我考虑了很长时间,为了增加文章的阅读趣味,提高一点吸引力,我决定,插一段我们老爷子和老太太的婚恋故事。

老爷子病了,没人照顾,心想,应该有一个老婆了。但矿上全是男人,上哪去找老婆呢?于是请假,回到了阔别多年的故乡。那时候还没有邓丽君的歌,如果有,老爷子或许会哼上两句,弯弯的小河,青青的山岗,问故乡,问故乡是否别来无恙……哎哎,打住打住,不能这么写,一个有着高度政治觉悟的革命转业军人,怎么会唱靡靡之音呢?虽然他回家乡的目的,是找个女人成家――这事情的本身和靡靡之音没多少区别,但有些事情可以做在行动上,却不能挂在嘴上,对不对?

前面说过,老爷子生于一九二七年,这时候,我推算他差不多有三十岁了。在那个十八九岁结婚,二十岁就生儿育女的年代,他这个年龄实在是有些老啊,上哪去找大姑娘呢?呵呵,你们别说,这样的好事,还真让老爷子赶上了。要不怎么会有“缘份”这个词呢?

这就说到我外公。外公是个小地主,解放后经常被人民群众批斗,有时候还吊起来打……这让外公难以承受,担心自己有一天会被人民群众打死。正惶惶不可终日时,恰巧遇到我们家老爷子四处托人说亲。看见我们家老爷子穿了一身军装,外公心里一动,于是问他来历,果然和身上的军装相符,外公当即决定赌一把。外公说,我有个女儿,比你小十岁,你要不嫌弃,我做主嫁给你。――这一段,是我们家老太太自己说出来的。

但我对此表示怀疑。老太太问,你有什么可疑的?我说,男人找女人,那是越小越好,越嫩越好。按说,自家女儿比对方小十岁,他肯定认为占便宜的是对方,吃亏的是自己,怎么反过来还要恳请对方别嫌弃……这不像两个男人之间的对话嘛。我们家老太太抬手在我后脑打了一巴掌,混帐东西。你外公是求他不要嫌弃我们家这个地主成份。

哦哦哦,原来这样。

后来,我们家老太太跟着老爷子到矿上来,做了他老婆。一个老男人娶了个小女人,在那偏远的矿山,应该会发生点什么故事吧……但我至今还没有听到。尽管两位当事人中,有一位依然健在,可在老太太那里,我也没有听说过什么吊人胃口又勾人眼球的内容。所以,虽然我猜这其中肯定有故事,但我真的无从写起。我不能为了吸引大家关注这篇文章,就胡编乱造,糟蹋我的父母,是不是?

这里补一句,老爷子娶了老太太,我外公因此摇身一变,从恶霸地主变成了革命转业军人家属,从此再不挨斗。 他赌赢了。

看到大伙热情鼓励我写下去的跟帖,我的心情忽然紧张起来。

我本来的意思,是想通过老爷子和我,父子两代人在马钢的工作经历,从一个侧面,描画马钢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这个局面的轨迹。如果读者当中的有心人,能够从我们爷俩这几十年的工作经历中,看到马钢管理运作上的得与失,我的目的便达到了。除此,我没有别的想法。至于拍电视剧,那只是随笔插科打诨,不是真心话。

然而,现在面对这些热情鼓励的跟帖,我十分紧张。我想,和我家相似的,父子两代都在马钢工作的,应该成千上万,而彼此的经历,恐怕也是大同小异,为什么大家对这篇文章如此热情?其中会不会有什么陷阱?为了慎重起见,这一帖我暂时把老爷子放一放,写写我自己,先做一个自我保护。我们马钢的安全方针“三不伤害”讲的好,我不伤害别人,我不伤害自己,我不被别人伤害。

我要从政治、经济和工作表现三个方面,对自己进行概括性的描述。

首先是政治。我说过,我是先天低智力,后天不努力。但这并不意味着,我是一个政治上不求进步的人。恰恰相反,读小学的时候,我渴望加入红小兵;读中学的时候,我渴望加入红卫兵;参加工作以后,我渴望加入共青团;过了入团年龄后,直到现在,我一直渴望加入共产党……但现实很无情,这些组织都不要我。只有一个叫“工会”的,还算看得起人,连申请书都没要我写,就让我做了它们的会员。当然,也不是白做,每个月都要缴会费。好处是,到了年底,过春节的时候,给一张票,凭票到单位去摸奖。前年我摸得的是一个保温杯,去年我摸得的是一小壶花生油,今年摸得的是一盒五管装的牙膏。虽然我这三年缴纳的会费可以买30个保温杯,10小壶花生油,100管牙膏,但是买和摸,性质不同。后者让我感受到了组织上的关心和温暖。

其次,在金钱方面,我是一个不计较得失的人。比如说,有人找我借钱,只要我有,我肯定借,而且从来不把这事放在心上。在人人 “向钱看”的今天,我必须说这是一个良好品德。――写到这里,我的一个同事走过来,看了这段文字。他说,你没有写完整。事实是,别人找你借钱的时候少,而你找别人借钱的时候多。至于你说“从来不把这事放在心上”,倒是一句实话。因为你经常忘记还钱。

呵呵,尽管同事对我的“自我评价”提出异议,但我坚持认为,我是一个政治上要求进步,经济上不计得失的人。至于借钱忘还之类的事情,分析产生的原因,只能怪我的工资奖金太低了。如果我一个月挣个万儿八千的,我怎么可能去向人家借钱呢?既然没有借钱的事,那也就不会有忘记还钱的事。一句话,都是马钢收入太低惹的祸。 最后,我来讲讲我的工作表现。事实胜于雄辩,请让我举例说明。 当年我工作的矿山,有一个广播站,每到中午吃饭的时间,就开始广播,主要内容是播报各个车间写去的新闻稿和表扬稿。

有一次,我去找我们车间的林主任。我说,别人加班加点,就可以在广播上表扬,我昨天也加班了,怎么就没人写稿子表扬我呢?林主任看看我,说大家最近都很忙,没时间。我说,你们没时间,我有时间。我自己写,可不可以?林主任说,可以。

于是我在林主任那里拿了纸和笔,趴在林主任的办公桌上写好了。林主任也不含糊,拿过笔去签字:情况属实,请予广播。然后签名,落款。我揣着这篇稿子,一路小跑交到广播站。等到中午吃饭的时间,就听广播员用她并不标准的普通话说道:“下面播送康籍同志写来的表扬稿,题目是《康籍同志真是好样的》……”

正在食堂吃饭的人,哄堂大笑。林主任把筷子一摔,妈的,老子以为他开玩笑的,没想到他还真的送到广播站去了。

哈哈,我就是这么个人。你们鼓励我写,给我挖陷阱吧。请记住,我曾经也是个挖坑的人。至于那位跌进坑里的林主任么,顺便说一下,后来他升官,坐上我们公司安环部副经理的交椅;再后来,他又犯罪,到监狱去接受改造。--他和我一样,也是一位老马钢工人的儿子……我的手指在键盘上游移,不知再说什么好,于是,轻轻叹口气。

这时,我 忽然 发现,要想写完这 篇文章 ,并让读者保持轻松愉快的阅读感,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情。我们爷俩这辈子都是普通的马钢工人,每天的工作就是重复劳动,几十年如一日。如果这样一路叙述下去,结果必然是枯燥无味。这可怎么办呢?

想了很久,我决定模仿电视里的主持人,在这里来一段煽情故事。

一九五七年,我们家老太太生下一对双胞胎,这就是我的大哥和二哥。中国人向来是重男轻女的,生男孩就是宝。一胎生两个,那是宝上加宝。一九五九年,老太太又生了一个男孩,这是我三哥,“宝加宝”变成了“加多宝”,老太太的肚子简直就成了“宝葫芦”。 后来,我结婚的时候,好几次想问老爷子老太太,你们俩在床上有什么秘诀呢?但是,囿于中国的传统伦理道德,终于是难以启齿,结果,我生了个女儿。 他妈的,当初为什么难以启齿呢?真是传统伦理害死人哪。我无比后悔。――但现在我已释然。我想,他们哪里有什么秘诀?不过就是老爷子结婚太晚,憋得太久的缘故。

老爷子十几岁,孤身一人跑出来,跟着共产党打江山,枪林弹雨,九死一生,折腾到现在,算是有家有业,过上了安稳的日子,所以他工作起来,更加地忘我。

不过,关于老爷子忘我工作的事情,我不须多说。因为当年《安徽日报》《人民日报》的记者们已经说过了。现在,我想结合马钢的“降本增效”讲他的两个举动。

一个举动是,老爷子从来不按时领劳保用品。手套啊,口罩啊,胶鞋啊,工作服啊……只要旧的还能用,他从来不领新的。他说,为国家节省一点是一点。我想,我们现在的马钢工人,哪怕有五分之一像老爷子这样,“为国家节省一点是一点”,那也能为公司节约一笔不小的成本。但是这可能吗?首先我就做不到。该领的劳保我从来不会忘记。用不掉,我可以卖给劳保回收店。老爷子说,为国家节省一点是一点,我说,为自己小家能赚一点是一点。我不偷不抢,出卖自己的劳保品,又不是出卖自己的灵魂,有什么不对的呢?关于这一点,老太太批评我,你不如你爸。但是我自己的老婆说,你比你爸强。

老爷子的第二个举动,就是上下班的路上,看见可以回收再利用的东西,他都要捡起来。哪怕是一根弯曲的铁钉,他也捡回来,给它敲敲直,送回单位仓库再利用。据说――我是据当年《安徽日报》《人民日报》的记者们说,老爷子前前后后一共捡回这样弯曲的铁钉,有两麻袋之多。他把它们都敲直了,然后用板车送到单位仓库去……

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。在老爷子的影响下,刚会走路不久的大哥二哥,在外面玩耍,看到弯曲的铁钉,也会捡起来,带回家。……但是,好花不常开,好景不常在。幸福的日子没有多久,所有人都开始没饭吃,挨饿。于是,我的大哥二哥,也不再在路上捡铁钉,而是捡吃的。

在这关键的时刻,老爷子做出了一个毫无人性的举动。他把自己的户口从家里迁到了单位食堂,丢下老太太和三个年幼的儿子不管不问。――好多年以后,我在矿山公司遇到一位当年的邻居周大妈,已经九十二岁高龄,耳不聋眼不花。她对这件事忿忿不平。她说,你那个爸爸,实在是不厚道,怎么连老婆孩子都不要了呢? 然而,我们老太太却很理解他。老太太说,他也是没办法。他要下井,要出体力,如果把饭省出来给我们吃,他就挨饿,吃不饱怎么干活呢?……嗯,我们老太太居然毫无怨言。

……老太太带着三个孩子,艰难度日。有一天,大哥二哥不知在哪里捡到了半块用山上野生的珠栗做出的干子。哇!这是可以吃的东西啊……你们可以想象得到,当时这兄弟两个是多么地欢喜。按照我的设想,他们两个,一定会翻来复去地商量,怎么样才能公平地分享这半块干子。但,事实是――

大哥对二哥说,我是哥哥,我应该让着你,对不对? 二哥点点头。 不料大哥又说,但你也是哥哥,应该让着弟弟,对不对? 二哥又点点头。 于是,小哥俩决定,把半块干子带回家,给弟弟吃。

那时候,我还没有出生。关于这个情节,我只能听老太太的一面之辞。反正老太太说到这一段,便忍不住流泪。话音也哽咽起来。 老太太说,可怜的小三,当时牙还没长齐,怎么能吃得动……我就……我就对他们讲……你们吃……弟弟吃不了…… 说到这里,老太太莫名其妙打了我一把掌。你这个……你这个混帐的老四啊,你不知道……你真的不知道……他们……他们……他们转手把干子递给我,妈,你吃吧……

老太太再也说不下去。开始嚎啕大哭。在哭声里,她撕心裂肺地喊,我可怜的孩啊,妈对不起你们哪……

--老太太为什么说对不起他们?因为他们后来全都饿死了。而且,老爷子再三叮嘱老太太,千万不能说是饿死的,那会给党抹黑。人家要问,就说是病死的吧。

……哦,混帐的老四,我只能说一句,可怜的哥哥们………………

 有人问,这是文学作品,还是回忆录?我看到以后,笑了一下。我觉得体裁不是问题,重要的是题材。我的意思,就是通过马钢两代人的工作经历,折射马钢公司目前这个状态的某些成因。至于大家能看到什么,那是见仁见智,我不赘言。

但是,从我自己写作这个帖子的取材、剪裁的层面上讲,我发现我写歪了。比如老爷子这个人,现在给人的感觉,就是他对工作有火一般的热情,但对家庭却少了一份责任感。他对共产党无限忠诚,为了不给党抹黑,儿子饿死却说是病死。这就使他对共产党的忠诚,从另一面看起来,显得极其冷血。所以,在后面的叙述里,一定要慎重,慎重,再慎重……否则,把对党无限忠诚的人,写成冷血动物,那就不仅仅是给党抹黑,而是给党泼粪了。那会让老爷子从骨灰盒里跳出来,破口大骂的。

所以,为了纠正老爷子没有家庭责任感,以及过于冷血的形象,这里要倒叙一段往事。

曾经有一次和我们家老太太闲谈,说起死去的老爷子。我说,等我退休以后,有时间了,把老爷子的这辈子写一写。老太太很警觉的样子,看了我一眼,你这个一肚子坏水的家伙,你想干什么?我被老太太的样子吓了一跳,赶紧解释,我没别的意思。就是觉得老爷子的经历比较有故事性而已。老太太拿眼睛盯着我,你告诉我,开头怎么写?

我看老太太的态度有些不对,于是小心翼翼地告诉她,我想从我懂得记事开始写起。老太太摇摇头,你应该从他参军开始写起。

他怎么参军的呢?老太太说,当年新四军去偷袭日本鬼子的炮楼,不料有一个汉奸通风报信,导致新四军反而中了日本鬼子的埋伏。经过浴血奋战,新四军冲出伏击圈,连夜撤退,转移,来到我们村上。第二天,把全村人家的大方桌集中起来,搭成一个高台,新四军就在高台上面动员,号召爱国青年,跟着新四军抗日救国打鬼子去。

我们老爷子的大哥,也就是我大伯,是个爱出风头的人,当场爬上高台,第一个报名参军。在他的带动下,又有好几个人爬上去报名……但是,到了部队开拔的那天,新四军上我们家来,要带我大伯走。没想到,我这个大伯,却悄悄地从后门溜了。

新四军的人十分不爽,对我爷爷说,你儿子呢?不是说好跟我们走的吗?怎么不见了?嗯?我们新四军是不抓壮丁的。但是,既然报了名,不跟我们走也是不行的。于是新四军就坐在我们家等着。

老爷子当时15岁,看这架势不对,就挺身而出,又说出了那两个字:“我去。”――你们看,老爷子还是很有家庭责任感的么。而且,他也并不冷血。他后来对老太太说,我头也不回就跟着部队走了。我为什么不回头?不是不想回头,是不敢回头啊。我怕一回头,看见我家那三间破草房,我的腿就软了,走不成啦…… 这里我要说几句题外话。老爷子顶替我大伯参军后,我大伯也就留在了家乡。他的儿女们也就继续生活在那“弯弯的小河,青青的山岗”。虽然我和我妹妹后来生活在偏远的矿山,和城里人相比要差很多,但是和我大伯的儿女们比,我们又要好很多。 有时候,父辈的一小步,却是子女的一大步。

老爷子的工作经历,暂时告一段落吧。现在,我要写我自己。

从我参加工作的那天起,我便一心想调到市里来。但这是非常困难的事。前前后后,连头带尾,我用了10年。这10年,我一直在井下采矿。

前几天,马钢报社的编辑约我写一篇《我与〈马钢日报〉的情缘》。我这样写道:N年前,我在井下采矿,作息是三班倒。很累,也很险。不过那时年纪尚轻,有充沛的体力,也很少意识到死亡。因而工作上的劳累与危险,并不以为苦。那时,耐不住的倒是寂寞。……

接下来我就写《马钢日报》是如何帮助我解除寂寞,又如何给了我精神安慰。写完以后,稿子交到报社,编辑看了很满意,很快发表了。

但我今天不得不说,实际上不是这么回事。当年在我寂寞的时候,更多的是找人说荤段子给我听,而不是看《马钢日报》。――明明在听荤段子,偏偏要说看报纸,由此可见,我不是一个诚实的人。欺骗了广大的《马钢日报》的读者们,辜负了编辑老师的殷切期望。我很内疚,也很惭愧。

而且,我也没有老爷子那种忘我奉献的精神,总是想着工作上有什么回报。比如,有一次公司领导吴到矿上来慰问。领导说,同志们,我代表公司向你们表示慰问……

大家的掌声还没来得及响起,我高声问道:“带香烟来了吗?”一下就把祥和美好的气氛破坏了。――唉,真是对不起公司领导。只怪那时太年轻。

说到年轻,还有一件事。

这年底,车间里评先进,给了我们班组一个名额。班长把大家召集起来开会,让大家讨论一下,应该评谁。班长弄了个练习本给我,你钢笔字不错,做个记录吧。我就拿着笔,捧着练习本,等着大家的发言。

不料,等了半天,没有一个人开口。――当时我很糊涂,不知这是为什么。现在我明白了,大家不开口的原因是,都等着别人给自己提名。因为只要有人提名,后面就不会有人反对。比如有人提名张三,谁好意思反对,当面得罪人,说我不同意。我要提名李四。――所以,当时没人开口。

班长忍不住了,班长说,既然大家都不讲话,那我先放个屁,我提名王五。――我便摊开练习本,如实地把班长的话记在本子上:我先放个屁,提名王五。

后面的人说,我也放个屁,同意。――我又如实记录道:我也放个屁,同意。

后面的人说,好吧,我也是放屁,同意。――我再记录:我也是放屁,同意。

……

结果是一致通过。班长很开心,把本子从我手上拿过去,看也不看,就交到车间去了。跟领导汇报说,没有反对意见,全票通过。

谁知,第二天一上班,班长就被林主任在电话里一顿臭骂,你们他妈的都用屁眼吃饭哪?吓得班长不知所措,忙不迭地跑到车间去,问是怎么回事?后来知道了原委,就主动找我谈心,说以后对他有什么意见,一定要当面讲,不能玩这样的阴险手段。

――班长为什么对我这么客气呢?因为说实话,我的工作表现和业务技能,还是不错的,算得上班组骨干力量。

话说,昨天下班的路上,看见路边停了一车西瓜,问问价格,还算便宜,于是买了两个,给老太太送过去。老太太开门一看,我手里提了两个西瓜,马上把我拦住,不让进门。老太太说,你想找我要钱,只要我还给得起,我拿给你就是。这两个西瓜,你还是带回去自己吃。而且你记着,以后来要钱,不要玩这样虚情假意的花招。

哎呀,你这个老太太,你看你说的,我当真一点孝心也没有么?说罢,推开老太太拦住我的手,走了进去。老太太在我身后问,真给我呀?要是真给我,那你说两个西瓜多少钱,我给你,就算我自己买的。我转过身来,这可是你自己说的,不是我要的。

老太太现在一个人独居,身体还不错,买烧汰洗都能自理。尽管这样,我还是一边把老太太付给我的西瓜钱往口袋里揣,一边问家里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做呀?天气热,不要太省,空调该开就得开……然后,告诉老太太,我把老爷子的事情写到我们公司的内部局域网上了。

老太太明显是吃了一惊,你怎么写的?我把前面写的几个帖子,从手机里翻出来,给老太太念了一遍。听我念到“老爷子的工作经历暂时告一段落”时,老太太看上去是松了口气,她说,你不再往下写是对的。

我外公只是个小地主,老太太算不上见过世面的大家闺秀,但她读过私塾,能写一手很不错的毛笔字,是个头脑很清楚的老太太。所以我想听听她的理由,为什么说不继续写是对的?不料老太太不愿意说明,给我一句,我说对的就是对的。

然后,我又告诉老太太,接下来我准备怎么写我自己。老太太摇摇头,眼睛定定地看着我,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,孩子,你也五十好几了,怎么糊里糊涂的呢?照你这样写下去,等于说你们父子两个,一个在马钢埋头苦干奉献了一辈子,一个在马钢游手好闲鬼混了一辈子,结局却是一模一样。就说你吧,好歹也干了三十多年快四十年了,福利房子没分到,住房补贴没拿到……但你还不能喊冤,因为你在马钢,除了在井下老老实实采了十年矿,到马鞍山来这二十多年,你什么也没干,混了一辈子,凭什么给你分房子,拿补贴?但是反过来看你爸,他就亏了……干了一辈子和混了一辈子,最后都是两手空空。你这样的文章写出来,不就是鼓动别人去混,不要干活了嘛……所以我说你不往下写是对的。

可是我也不想混哪,我也想好好干哪。造化弄人不是嘛。

那你就要掌握分寸,把你这么多年在马钢混荡的原因写清楚就行,其他的就别写了。

嗯,老太太,就是老太太。家有一老,胜过一宝,是不是? 所以,这里把我在马钢“混荡”的缘由说清楚。

首先,我要告诉大家,我刚调到马鞍山来,是在动力厂,给我定的工种是钳工。当时我的工资级别是从井下带出来的,17级(我记得最早是八级工资制,后来不知怎么出现了九级、十级、十一级……),17级的井下工人没什么,打眼放炮都是体力活,没什么技术含量。但是17级的钳工就吓人了。――那得多高的技术水准哪。

其次,不幸的是,我调到动力厂不久,国家开始搞“三项制度改革”,俗称“打三铁”,就是打破铁饭碗,打破铁交椅,打破铁工资。马钢因此搞起了什么上下岗,职工之间互相考评,分数靠后的下岗。我刚调来新单位,谁也不认识,下岗的自然是我。

第三,下岗其实也没什么。当时下岗的多了,又不是我一个。坏就坏在,他们给我定了个工种叫“钳工”,工资级别高达17级,并且,我那时三十岁还不到,也没有结婚。

所以,综合起来看我这个下岗工人:年轻,有技术;单身,没有家庭拖累,--这样的条件,放到哪个厂里去,也应该是个工作骨干呀。于是对下岗工人进行分流的时候,好多单位争着要我这个人――但是,他们哪里知道,我这个17级钳工,连锉刀怎么拿都不会。

后来,按照职业工种的对口要求,我被“争”到修建部去了。当时,大高炉刚刚投产,修建部成立了一个“新高炉检修工区”,负责大高炉的检修与保产,我当时就在这个“新工区”。干活的时候,作业长把图纸拿来,研究半天,分成好几垛码在桌上,然后跑过来征求我的意见,你去看看,我那样分,合理吗?

我诚恳地说,对不起,我看不懂。――我说的是实话。但是人家不信。说我这个人太骄狂了。但也有人表示理解,说有技术的人都这样。 后来,我就顶着17级钳工的光环,从这个单位混到那个单位,发生了许多可笑又可悲的故事……

接着,马钢又搞起了“持证上岗”,每个职工都要去考上岗证。报名的时候,单位的人根据我的级别,给我报的是“高级钳工”,这可把我吓了一跳。我说,我哪能考高级证,报个初级吧。单位的人说,不行。你这么高的级别报初级,上面不说我们这是胡来吗? 我们就像在菜场,经过一番讨价还价,最后报了个中级。我想,反正我也没干过钳工,中级初级一个样。考就考吧。

考试地点在雨山中学。想必大家都经历过这样的考试,所以过程我不说了,反正出了考场,我把作弊用的纸条,往垃圾桶里一扔,吹着口哨回家了。

不料,成绩公布出来,我竟然得了个大零蛋。这是怎么回事?难道作弊的事情被发现了?不可能吧。常言道,捉奸捉双,捉贼捉赃。你们抓我作弊,应该抓现行,不应该考后算帐,是不是?再说了,考场上那么多人在抄,也没听说谁是零分哪。――后来一打听,咳,原来我把标准答案抄错了。人家告诉我,即使是钳工,也分什么检修钳工、机修钳工、电修钳工好几种的。我分不清这其中的区别,是把此钳工的答案抄到彼钳工的卷子上去了。

于是补考。补考在马钢技校进行。我想,这下我要看清楚了,什么检修钳工、装配钳工的,千万不能抄错了。于是一边抄,一边核对。考场上的人都走完了,我才交卷。我想,这次应该没问题了……没想到,结果出来,我又是个大零蛋。这…这…这又是怎么回事? 单位教育科托人到技校去问,人家说,你们那个同志哟,真是泥巴糊不上墙,抄都不会抄,把A卷答案,抄到B卷上了。――考试还分AB卷,这我哪知道?

这样,理论就不及格了。

后来又考实践。单位把图纸发下来,让我们预先演练。我捧着图纸去问技校毕业刚进厂的小徒弟,这上面画的是什么呀?小家伙看看我这个17级的老师傅,您这是考我吗?我知道呀,这是鸭嘴锤。 我说,你会制作吗?你做一个我看看。小家伙还没说话,他师傅在一边说,好了好了,别难为小孩子。我老婆在机修厂开刨床,我让她给你刨一个,考试的时候,你交上去就行了。

后来,实践考试的时候,我口袋里揣着早已做好的工件,准备找个机会偷梁换柱,给它交上去。没想到,一进考试场地,我就傻眼了。因为考场给我们预备的坯件,事先都打了钢印,编上号的。我同事老婆用刨床给我刨的,没有钢印,没有编号,根本就没办法混进去……

理论与实践,一对大零蛋。

但是,公司规定,所有职工必须要持证上岗呀,好歹我也要考个上岗证是不是?怎么办呢?后来单位给我做主,让我去参加门卫岗位考试。大家都知道,看大门的,要么是快退休的老头子老太太,要么是出过工伤得过大病的体弱者。所以,教育科的人,把复习资料交到我手上的时候,非常无奈地说,如果你连这些老弱病残都考不过,那我们就没办法了。

还好,我还不算太笨,终于考到了一本门卫岗位的上岗证书。然而,单位并没有让我立即去看大门。我看大门是后来的事,那又是另外一段故事。我今天插这一段,无非是想印证,我在马钢混了几十年,并不是我个人的原因。

现在回头说井下。

我十九岁下井挖矿,一口气挖了六年,二十五岁,没谈女朋友。

那时的全民工,颇受姑娘们青睐。虽然井下工人,苦,累,险,但也还是有人不断地给我介绍。不过,我想,总不能在井下待一辈子,更不能在矿山待一辈子,迟早是要离开这里的。如果是一个人呢,说走就走,可是一旦谈婚论嫁,在这里安家落户生孩子,把自己拴住,那想走也走不脱了。所以,对于来介绍对象的,我都拒绝。后来,大家都说我眼光高,看不上普通女孩。跟着就是冷言冷语,谁不想找条件好的?条件好的能看上你?

我也不以为意。下班之后,喝喝酒,看看书,写写小说。觉得日子过得也挺好。那一年呢,忽然迷上日本俳句。就像中国的古诗词讲究平仄格律一样,日本的俳句也讲究每句的音节。我觉得很有意思,于是开始学习日语,每天上班都带着一本日语书。

这天,我一上班,就见一帮年龄相仿的年轻人,在那里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。看见我,他们飞快地招手,快来,快来,告诉你个好消息。

原来,井下的救护室来了一个女医生,据说是新分来的大学生。个子好高哟,一米七多,长得还漂亮。他们口水啦啦地对我说,安子,和你站在一起,一定蛮配的。

呵呵,虽然我长得不怎么样,但个头还可以,差不多有一米八了。但当时并不在意。一来,我没有在矿山恋爱结婚的打算,二来,人家是大学生,国家干部,我不过是个井下工人,不可能的事情嘛。

井下工作是个高危工作,不说死人吧,碰手碰脚是常有的事儿。所以,井下设有救护室,以便及时救治出工伤的人。一般是一个医生,带一个护士跟班。这医生和护士的年龄都不小,大都在四十开外,上班就是睡觉。有时候我们去拿个药和纱布什么的,敲门要敲好半天。

那时候,我年轻,不太懂事儿。现在想想,妈的,人家虽然年龄大,四五十岁了,但毕竟是一男一女在里面。你真是没事找事,来要什么纱布呢?

可是现在换了个医学院刚毕业的女大学生。年轻,漂亮,个头高,穿上白大褂,亭亭玉立。年轻的矿工们,总是找各种各样的借口去救护室。头昏啊,嗓子疼啊,手脚麻木啊……除了月经不调,天下所有的病,都给他们遇上了。

但我一次也没去。人家闹人家的,我只是静静地坐在休息室,看日语书,揣摩日本俳句的写作方法。所以,知道救护室有个漂亮的女医生,却一直没亲眼见过。

这天,我轮班换岗,在休息室坐着抽烟。感觉灯影一闪,似乎进来一个人,扭头一看,一个眉清目秀,唇红齿白的女孩子进来了。我当时想,这一定就是那个女医生了。嗯,确实漂亮。嗯,也确实个头不低。

她似乎已经和大家很熟,操着一口标准的普通话,直接叫着一个人的名字问另一个人的名字,那是一位电工的名字。她问,人呢?人家反问她什么事儿?她说,我那里灯灭了,让他去帮我看看。人家说,等会儿吧,他上掌子面去处理故障了。

她也就很随便地坐下来,毫无拘束。看我面前放着一本《学日语》,拿起来翻翻,你还学日语呀?我忽然觉得脸上有些发热,不好意思地说,看着玩儿的。旁边有人说,你可不要小看这位了。有才呢,会写文章哦。当时《中国青年》在搞TT杯小说大赛,正巧我的一个短篇小说入围,杂志也正好在他们手上传阅。有人主动递给女医生,你看,这就是他写的。

女医生说,是吗?于是放下日语书,拿过杂志去看,看到篇末的作者简介,安徽马钢桃冲铁矿井下采矿车间王荣安……咦,你真是可以呀?没有这个介绍,我真的不敢相信呢。她特地偏过头来,打量我一眼,怎么从来没见过你呀?你是新来的吗?

什么新来的?他骄傲着呢。从来不到你那里去玩。所以你没见过他。

我听师兄弟们这样说,心里不知怎么,竟然有些生气。但又不知如何纠正,尴尬地笑笑,一下把嘴上叼着的香烟笑到地上去了。不由觉得更加尴尬起来。幸好这时候,电工回来了。女医生把载有我小说的杂志拿起来,拍一拍,说,我拿回去好好拜读啊。然后带着电工走了。

第二天,她来还杂志,称赞说,你写的小说很好看。我很喜欢。又问我,你还有别的作品吗?发表的没发表的都行,我都想看。

我当时真是十分欢喜,甚至有点甜蜜的感觉。赶紧把自己发表的所有作品,长的短的,还有写好没寄出去的,还有被杂志社退回来的,全部带给她了。她看到我的手稿,十分惊讶的样子,你的字写得这么漂亮啊。

这以后,我们就算熟悉了。知道她叫舒瑜,皖南医学院毕业。有时候,我也跟着那帮家伙去救护室找她聊天。这时才知道,去找她聊天,也得看时间点。得趁那老护士还没来的时候去,否则,一旦老护士来了,就把我们往外轰,然后门一关,只开一个窗口给我们了。

一个月的时间很快过去。救护室的医生护士又进行轮换。舒瑜离开了井下。年轻的矿工们充满怀念地念叨几天,渐渐也就忘记了。但不知为什么,我始终想着她,眼前总是她的一举一动,一颦一笑。她那一口标准的普通话,总在我耳边回响。但我也没想到要去找她。

忽然有一天,看到《安徽工人报》扩版启事,副刊竟然可以刊载小说了。我把那一个月的工作经历,特别是往救护室跑的故事,加工加工,写成一篇小说投过去,很快发表了。因为写的很真实,都是身边事儿,在井下引起轰动。大家想不到,平平常常的工作,竟然也能写成小说。特别是其中讥笑老护士的情节,道出了年轻人的心声,引起共鸣,都说臭她臭得好,臭得痛快。但是结过婚的过来人,看出其中的端倪。比如我的工段长,就反复拿我开心。他对我说,故事是个好故事啊,就是老护士讨厌哦。

我拿着这张报纸去找舒瑜,想炫耀一番。不料舒瑜她们医院早就看到,医生护士们一直在打听我是谁,长什么样儿。我这一去,舒瑜就给同事介绍,喏,你们想见的小说家就是他。那帮年轻的医生护士们,马上起哄,要我拿稿费请客。其实,稿费没有报纸快,压根就没到,并且就算到了,请客也不够。但是我还是假装稿费请客是绰绰有余的样子,很豪爽地说,没问题。

这顿饭吃过以后,我和这帮年轻的医生护士也算熟悉了。时不时去她们医院的宿舍窜窜,当然,主要还是找舒瑜玩。也就对舒瑜的情况了解得更多。知道她确切的身高是一米七,因为女人显个儿,看上去有一米七多。她比我小三岁,有一个哥哥,一个姐姐,都结婚了。还有一个弟弟,读高中。家在陕西蒲城县。

你知道蒲城这地方吗?

当然知道。杨虎城不就是蒲城人么?

咦,你真不简单。一般人是很少知道的。

嗨,我就是没上大学。我要上大学,一定会有所成就的。

这个我相信。

……

我们就这样随随便便聊着。有时候她不上班,正巧我来了,她会叫我一起,上街去买点菜,回来用电炉在宿舍里做饭做菜。我自己去买瓶酒,喝一半留一半,放在她宿舍,说是下次来喝。

所有人都以为我们在谈恋爱。但是我们知道,我们没有恋爱。我是一心要离开矿山的。她也是。她也时时刻刻想着离开矿山。可是我们都是没有门路,没有关系的人。怎么才能离开呢?

你还好啊。你还会写小说,说不定哪天写出名了,你就走了。她说,我怎么办呢?

找个好人家吧。我说,找个有背景的人家,就能把你调走了。

为了这个嫁人,那也太对不起自己了吧。

那你就等着。等我出名了,带着你一起走。

舒瑜看看我,笑起来了,你这算是对我表白吗?

我有些害羞地说,酒话,别多想。

可是我要当真呢?

我低了头,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。你不能当真。我自己都没把握,我真的担不起这个责任。

你大点声儿啊,咕咕哝哝什么?

呵呵呵,没什么。哎,我们说点别的吧。你今天这个青椒肉丝炒得好。

舒瑜笑了。笑得有点凄凉。她说,反正我不在这里结婚生孩子。如果调不走,我就一辈子单身。

……

如果我们就这样,暧昧下去,说不定哪天头脑一热,我们就结婚了,就在矿山安家落户了。可是后来一件事,让我们再往前走一步成了彻底的不可能。

那天,我和几个朋友喝酒,不知怎么喝高了。摇摇晃晃,走三步,退两步,跌跌撞撞地跑到舒瑜宿舍去了。她不在,我趁着酒劲儿,把她的门撞开了,把衣服脱脱,在她床上睡了。睡到半夜,渴醒了,爬起来找水喝,发现不对头,怎么睡在这个地方?一时懵头懵脑,不知在哪里。跑到外面看看,才知道是医院的单身宿舍。但是怎么也想不起来,自己为什么会睡在这里?

直到第二天,酒彻底醒了。知道自己做了非常丢人的事情,这让舒瑜非常难堪而尴尬。我去找舒瑜。她的脸色很难看,难看至极。她说,你以后喝了酒,别上我这儿来。

我羞愧难当。从此,再也没去找过她。因为没脸见她啊。后来,她又轮换下井跟班。我也没再去和她聊天。

……

过了没两年,我还真因为写小说给自己带来了机遇,《江南文学》的主编沈海深先生欣赏我的才华,找关系把我从矿山调到了马鞍山。但我依然喝酒,并且越喝越凶。女人见了都怕。快40岁了,还是一个人。

这时有人给我捎话,说舒瑜还是一个人呢。你们当年为么事翻了?

我说,哪有么事?当年我们根本就没谈过恋爱。

那不正好嘛。现在还来得及。

我想想也是,舒瑜还是不错的,性格好,善良,懂事,会照顾人。如果和她结婚,也就有了理由把她调到马鞍山来。解决夫妻两地分居嘛。于是跟单位请了假,跑回矿山,找到舒瑜。

不料舒瑜一口拒绝。这是不可能的。你只顾自己喝酒,寻欢作乐,连老娘都不管不问,我怎么敢跟着你?借我一个胆儿,我也不敢。

我满脸发热,站起来,抱了她一下,你说的对。我知道以后该怎么做了。

……

从矿上回来,我开始控制自己喝酒。生活开始走上正轨。有道是花香蝶自来。我这么一改邪归正,马上就有女孩喜欢了。而且年轻,漂亮,工作又好。37岁那年,我结婚了。

现在女儿已经十六岁,个头也不矮。我今天用巻尺给她量了一下身高,竟然是一米七。这个高度,一下让我想起了舒瑜。我偷偷地到阳台上去,打电话给矿山的朋友,问舒瑜现在怎么样?

还能怎么样?还不是一个人过着嘛。朋友说,五十岁了,也就这样了。

什么五十岁?明明四十九。我生气地纠正。

四十九又怎么样?一个女人到了这岁数,唉,就这样了。

……

我挂了电话,背着手从阳台上走回来,阴沉沉地对老婆说,晚上搞几个菜吧,我想喝一杯。

前面那个故事好多人跟帖叫好,那我再讲一个井下的故事吧。

1976年,我读初中,开始偷偷地学着抽烟。

当时我抽的是两毛八的“东海”。也许有的年轻人会问,你一个初中生,怎么抽得起这个档次的烟?呵呵,现在的年轻人有所不知。那时候,香烟是可以拆包零卖的。比如这个“东海”烟,两分钱可以买一支,三分钱可以买两支,五分钱买三支,七分钱买五支,一毛钱买七支,一毛四就可以买半盒烟了。

我就这样三支两支地买着抽。但那时的烟,没有过滤咀,俗称“两头冒”,经常有烟丝洒落。我妈给我洗衣服,发现口袋里有洒落的烟丝,问我怎么回事?我撒谎说,是同学买的烟,怕家长发现了挨打挨骂,让我替他装着。

如是几次三番,我妈就笑了,你这个同学挺大方呀。总是花钱买烟,装在你口袋里。我抵赖不过,便承认是自己在抽烟。我妈说,不可以。这是坚决不可以的。我嘴上表示听话,以后不再抽了。但仍然我行我素,只是更加小心,买了散烟之后,先用练习本的纸叠个小盒,把烟装起来,以免洒落烟丝在口袋。

自从发现我抽烟之后,我妈便格外关注。有时放学回家,会突然命令我张开嘴,让她闻闻是否有烟味。那时候又没有口香糖之类清洁口腔的东西,经常被我妈闻到嘴里的烟味,她自然气得要死。当时,我的父亲已经去世,我妈生气归生气,却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让我改正。而且,我虽然没有发育,但身高已经接近一米八,“伸手不打过头子”是她的信条。

当然,就算是三支两支的买,我终究是个学生,不可能天天有钱的。这就要说到我的语文老师洪善坤。

洪老师对我很宠爱。除了正常的课堂教学内容之外,还给我讲一些课本上没有的东西。如对联种类,诗词格律,谜语格式等等。也让我读一些他认为有用的课外书,如《东周列国志》。他就住在学校的单身宿舍,我身上没钱了,而且又想抽烟了,便到他宿舍去,从他的烟盒里拿烟,他也从来没有制止过。这样,我的烟瘾渐渐就巩固起来。

有一天,我读小学的妹妹,和同学发生矛盾,两个小家伙居然发生撕打,妹妹把对方脸上抓了几道痕,自己脸上也被对方抓了几道痕。回家来,正被妈妈训斥着呢,对方的家长,牵着孩子上门来讨说法。一个大男人,如同老妇女似的,站在我家门口,和我的妈妈唧唧歪歪地说个不停。

我先是在屋里听着,后来实在忍不住,走了出来。从口袋里摸出香烟,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,扔给那男人一支,自己也叼上一支,掏出火柴,给那男人点上,也给自己点上,深吸一口,徐徐吐出烟来,慢腾腾地说,小孩子家嘛,你就算拖着手让她打,又能把你打成怎么样?

那男人看看我,又看看手上的香烟,口气立马就变了。我也不是非要让你们给我赔偿,也就是来说说。

我故作漫不经心,用食指弹弹烟灰,然后用夹着香烟的手指,冲着他点了点,依然慢条斯理地说,你说到现在啦,该说的也都说过啦。那男人说,那行。你们大人知道了就行。转身牵着他的孩子走了。

从此,我的妈妈再也不管我抽烟,等于是默许了。

后来,我下井,挖矿石。工友中有个姓赵的师兄。这天夜班,井下停电,四处一片漆黑,我们师兄弟俩用手电照着,从井下的巷道爬上来,坐在井口,往山下望。师兄指着一处山沟说,那里叫做快活沟。知道为什么叫快活沟吗?因为解放前,好多挖矿的男人死了,他们的老婆没有活路,就在那里搭个棚子,卖身。那些没有老婆的男人,偶尔便到这里来快活一下。所以叫做快活沟。

唉,说是快活沟,其实是他妈的苦命沟啊。师兄叹了口气,小汉,你记着。钱就是命,命就是狗屎。

这时候,来电了。师兄说,我们干活去吧。我看看表,正是凌晨三点半,马上就要吃工间餐了,便说,吃完饭再去吧。师兄说,你吃饭。我去把那两车矿给装掉。

这是师兄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,估计也是他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话,因为就在他返身下井去干活的路上,被头顶上的一块矿石掉下来,砸死了。

师兄临去县城火化的时候,我来向他的遗体告别。师嫂带着刚刚五岁的儿子,披麻戴孝,跪在师兄的脚下。

我向师兄鞠躬,师嫂便跪在那里,磕头还礼。五岁的孩子,也学着妈妈的样子,对我磕头,还礼。我鞠了三个躬,她娘儿俩,也对我磕了三个头。

我实在不忍,走过去把那五岁的孩子抱起来,紧紧地搂着。我贴着孩子的耳朵,轻轻地对他说,孩子,你早点学会抽烟吧。

十一

好了,这篇文章的最后,我要告诉大家,我在马钢混了三十多年,现在做什么呢?呵呵,我在看大门,是马钢的一名门卫。 有一天晚上值班,和同事闲聊。同事问我,你混了这么多年,混到和狗一样看门的地步,有什么心得?我想了一想,我说,看一个人的成败不能横着看,要纵向看。 我给他举例。拿我家来说吧。我爷爷生我父亲,在农村;但我父亲生我,在矿山。对我们这个家族来讲,走出农村,就是一个进步;我呢,又把我女儿生在了马鞍山,从矿山走向城市,这又是一个进步。如果我们家,每一代都能这样进步,也许有一天,我们家就有人成才了。是不是?而且,我告诉你,如果我们中国所有的家庭,都这样一代一代进步,那我们的国家,我们的民族,也就一代一代强盛起来了。 伟大的中国共产党万岁! 伟大的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! 伟大的中华民族万岁! 伟大的中国人民万岁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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